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邱县信息网 2020-07-12 450 10

再见了,阿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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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标题:再见了,阿璞

2020年6月22日上午,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,门诊部挤满了人,不少号已经挂完了。

楼上脑外科的病房里,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响起来,播了6分钟。播到第3分钟的时候,护士听出来了,这好像是《欢乐颂》。

她有点疑惑,走进病床和家属说了一句,“小声点哈,不要影响别人”。璞妈靠在床边上,她凑近儿子,说了两句话。“阿璞,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子。你一起走好。”

“墙要绿的,地要红的,窗帘要亮的”

7月1日,荔湾区西华路上。

璞爸轻轻推开铁门。走道狭长,一缕光照射在他佝偻的背上。

这间老屋子,这是78岁的璞爸和璞妈给儿子买的,离医院近,离菜场近,离少年宫近,也离老两口住得近。一辈子的积蓄,换一张房产证,写着独子陈元璞的名字。

鹅黄色的地板砖,托起一圈嫩绿色的墙。窗户嵌在墙里,橘赤色的窗帘布,浮在玻璃上,透着橘赤色的光。璞爸挺想笑的,他想起来装修屋子的时候,病床上的儿子说,墙要绿的,地要红的,窗帘要亮的。

他跑遍装修公司,选了无数种绿色,终极定下这一种——像是早春3月的广州,那些高峻的榕树尖儿上,刚抽枝的新绿。“装修师傅说,我干了几十年,都没刷过这种颜色的墙。”

墙里还垒着两千多张CD

儿子去世后,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里。

第一次,客堂桌子旁,他看到儿子躺在鹅黄色的地板砖上昏厥,一动不动。

第二次,办完儿子的后事,他回来做简朴的房间清扫。

他都没来得及认真看看这里。

阳光下,褐色的书架玻璃泛着光。8层架子,多是古典音乐的书《柴可夫斯基交响曲》《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》什么的,文学书、哲学书也不少,《瓦格纳戏剧全集》《叔本华选集》都有,另有少部门世界名著和名人传记《莫扎特》《巴赫》《斯蒂芬•霍金传》《拿破仑掌权智谋》……

在书架前停了一会,璞爸徐徐迈进西北角的房间。

推开门,两千多张古典音乐CD垒在墙里。英文的、德文的,璞爸看不懂。唱片都按巨细种别整齐归类,每张都写着阿璞的名字。

每一盒,都是一条垂直的短线,是非不一,绘出一墙完善线条。

阿璞曾站在这里拍过一张照片。

眼睛里泛着光。

有次搬迁,这些碟片装了14箱。

不知道怎么回事,丢了4张,“结果还被阿璞发明了。”璞爸欠好意思地笑着,“怎么就被发明了呢?”

狭窄的房间,只有一张床。床头床尾搭着铁架子,双方立起铁围栏,挂了个玩偶,空空荡荡。

璞爸总说,这不是床,这是一张康复床。

床头摆着一盒药,一盒开塞露。门口灯开关上,用马可笔写着“近、红、远”三个大字。空调旋钮上写着“快、慢”,一个画逆时针箭头,一个画顺时针箭头。

没人住的屋子,得打开窗户透气。

璞爸走进阳台。蓝色的玻璃,蓝色的天空。窗外远处,东南角,车流阵阵,人声熙攘。

一根长长的导尿管,荡在窗口,随着风飘。

阿璞房间

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

阿璞的名字是爷爷取的。

爷爷翻遍《辞海》,给孙子取名“元璞”——一块未经雕琢的玉。那是1977年,革新开放前一年。一家三口租住在三元里,艰巨过活。阿璞带着百口人的希望出生了。

出生时,阿璞不会睁眼睛,也不像别的孩子会吮吸。2岁才开始学走路,3岁进了工场幼儿园,路都走不稳。外出,老师总是拖着他的小手走在队伍的最前头。他经常露出天真的笑容,老师们都叫他“快乐人”。

但阿璞始终对不熟悉的情况有一种恐惧。

他在自传里写,“幼儿园的茅厕是一条长长的小坑,我的另一只脚都不敢跨已往,又不懂得叫老师和阿姨帮助,巨细便能忍便忍。有一次终于憋不住了,拉在裤裆里。回抵家后,也不敢向怙恃说。怙恃闻到一股臭味,末了发明竟然在我的裤裆里。”

幼儿园的孩子生动好动,阿璞行动慢,小朋友不爱和他一起玩。可能吞咽功效有停滞,阿璞用饭时常反呕,喷得喂饭老师满身饭。

“阿璞,再来一次,我真的跑不动了”

阿璞自小弱不禁风,肺炎、神经性出汗、哮喘……璞爸就带着儿子一次一次地往儿科跑。

有次,阿璞发高烧,呼吸急速,有气入没气出。他让爸爸带自己去看急诊。璞爸跑得大汗淋漓,气喘如牛,还时不时问阿璞怎样?阿璞狂咳,咳出了塞在咽喉的浓痰,才躲过一劫。厥后,他对儿子说:

阿璞,再来一次,我真的跑不动了。

1984年,7岁半的阿璞上了小学。可他对1+1=2的理解始终停留在1支笔+1支笔=1只鸭。四年级,阿璞留级了。开学后,阿璞总是逃到市场看鸡、鹅、鸭、鸽子、田鸡……直到有一天,同学找来说:“阿璞几天没来上课,老师在找他。”

璞爸找回儿子,在学校辅导处用鸡毛掸狠狠地打了他一顿。儿子痛哭了一场。厥后妻子说,儿子是要像鸭、鹅游泳上岸后发抖身上的水珠那样,把自己的烦恼泻下。

终于,统统的缘故原由都在阿璞六年级时查明。校方要求阿璞到医院查抄智力,结果是“轻度精神发育迟缓”,即俗称的“弱智”。

想到这里,璞爸感到愧疚。究竟是自己那里做得欠好,才让儿子走到今天这一步。总压得他喘不上气。

画室

老屋西南角,是阿璞的画室。无数个春夏秋冬,儿子都在这里度过。

璞爸顿了一下,走进去。

一箱的插图画。画后有日期,这幅呆板人是2019年画的。“阿璞最喜爱玩这个了,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。”这面墙是磁铁墙,专门给阿璞订做的,可以挂上画。每安置一个家,璞爸都会做一面类似的墙。“我就是看着漂亮,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这个写着陈其钢的《五行之金》啊,这个画的是金子?”

“唉,对不起,心里有点不舒服了。哎呀,哈哈,对不起,点解呢?唉。”

璞爸难堪地笑了笑,迈出画室的门。他分不清,这种难熬,是心脏搭着四个支架的缘故原由,照旧来了趟儿子房间的缘故原由。

“这是个画动物的天才吗?”

郭伟新的心凉了一下。

在去白云区的路上,他听儿子说,阿璞走了。

广州市少年宫402房,美术小班课堂,曾是他和阿璞旦夕相处的地方。从少年宫退休后,郭伟新就没怎么来过。

今天,他回来了。

郭伟新坐在课堂的后排望着空荡荡的课堂。他记得,小时候的阿璞,喜爱画画。爸妈带他考广州市少年宫,考了三次都不中,厥后是通过引荐才上了少年宫。

当着郭伟新的面,阿璞画了幅画。

十几只公鸡、母鸡,每只行动都不一样,神情也不一样。“我都惊讶了,从没看到过一个小孩子,画动物可以画得那么生动。我想,这是个画动物的天才吗?他只有8岁啊。”

郭伟新开始注意阿璞。“他最喜爱随着我了!”

这个班上最小的孩子,少年宫的第一个特殊学员,总是瞪着圆圆的眼睛,走路一斜一扭,咧着大嘴笑。

一幅《群鸟过险山》的画

阿璞喜爱讲故事。

他养的乌龟,他养的鸭子,蚂蚁有几只脚……

郭伟新随手递张纸已往。动物就在纸上活了。

他带着阿璞上越秀山写生,去流花湖公园画画,把孩子一个又一个托过公园围墙,去郭伟新老家从化河滩游泳时,微凉的河水,浸过脚面,浸过阿璞的脚踝……

没课的时候,他就带阿璞回家辅导。

有一天,郭伟新用音响放了首轻音乐,他对阿璞说,听到什么,就把它画下来。阿璞画了一只鸟,又画了一只鸟,无数的鸟,朝着远处绵延的险山飞去……郭伟新说自己一辈子也忘不掉这张画——《群鸟过险山》。

谁人时候,阿璞9岁。

郭伟新带着阿璞,在少年宫三楼的墙壁上,再次画下这幅《群鸟过险山》。一个矮小的男孩,自由地推着画笔,直到墙上的群鸟和险山,渐渐吞没了他的身影。

阿璞的天地变得越发辽阔了。

在音乐里舞动的画笔

升入美术中班后,阿璞就像着迷了一样,每晚都听广东广播电台的《古典纵横》节目,和广州美院结业的老师简颖斌畅聊古典音乐。

可巧简颖斌也是古典谜,有一部破灌音机,两人就边听音乐边绘画。简颖斌不但教阿璞绘画,还教他怎样凝听真正革命的古典音乐。从那时起,阿璞知道了悲凉的马勒;巨大的“乐圣”贝多芬;多产的舒伯特;幸福的门德尔松;自豪自负的瓦格特;自卑的斯坦莱文斯基……

两人渐渐熟悉以后,简颖斌经常带着阿璞到文德路的唱片店“博雅艺术公司”买唱片。那时阿璞每月有50元零用钱。不吃零食,大热天也不吃冰棍,不喝饮料,几个月攒足后就买自制的古典音乐唱片。

他感觉到了这个音乐世界的自由。

升入初中,在简颖斌的勉励下,阿璞进一步相识现代野兽派、印象派、毕加索的立体派;苦难的俄罗斯民族画派;特别装饰性强的巴洛克绘画艺术;死板而神圣的中世纪圣像画……

他心里有激动,想创作古典音乐插画,想用笔画出西方古典音乐的一千年。《无音之乐》的手稿就在这个阶段完成。

全书仅用黑白色调,就像是钢琴的黑白键,大胆的碰撞、衔接。那些浪漫的、哲理性、史诗性的曲调,幻化成无数小点、线条、色块。

瓦格纳《尼伯龙根的指环》精选,莫索尔斯基《图画展览会》《荒山之夜》,霍尔斯特《行星组曲》……

在斯特拉文斯基《春之祭》的插画下面,广东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林墉写下一段点评:“生命曾使你晕晃,也激励了热烈。萌发的热力,正是高扬的烟花,绚丽,稍纵即逝!青春啊,几时会转头!”而在李斯特《浮士德》插画下,林墉又写道:“你应该感到静穆,你应感到幽扬,宇宙的统统,并不都是异彩,更多的是,沉沉的默契,偷偷的携引!即令月光,也是豁亮,况且太阳,朝朝来临。”

人生的第一次高光

这是个光和影、点和线组成的音乐世界。

每完成一幅作品,阿璞就印出来给美术班的老师们看。1998年的5月30日,一本为世界音乐名作插画的《无音之乐》黑白画册出书了,引起广东艺术圈不小的震惊。著名老漫画家廖冰兄为书题字,共写了十次,第十次才终于满足。

这是年轻阿璞的第一本画册,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高光,更是师生配合的荣耀。

郭伟新都记得。

他仔细地想,本年竟然已经是和谁人孩子熟悉的第35年,就停在35年了。

晚上,从少年宫回来,郭伟新回家,翻出一本日志,内里贴着一张他和阿璞的合影——哪一年的,他已经忘记了。

那时,阿璞还能站起来。

那时,阿璞的个头比郭伟新还高。

阿璞笑着,把手搭在郭伟新肩上,郭伟新也笑了,死后是无垠草甸,玉龙雪山绵延。

闷在自己的世界里

阿璞去世后,关小蕾一直奔忙不停。

21号晚上9点,她接到阿璞病重的电话。第二天上午阿璞去世后,她马上接洽南方医科大学捐献遗体,又找到廖冰兄人文艺术基金会开展阿璞慈善基金的项目资助。

早前,阿璞的一批画在期间地产公益慈善基金拍卖,阿璞共得60万元,他坚持捐献其中一半,用于特殊儿童教诲事情。阿璞想帮助那些和自己有着同样运气的孩子。

关小蕾知道,这一直是阿璞的心愿。一晃下,这个男孩都43岁了。

关小蕾总忘不掉他小时候的样子,爱流鼻血,瘦削的背后垫着一个吸汗毛巾,一头从领子后面翻出来,另一头从衣服下面突出来,像一条尾巴。

追着这个年轻漂亮的老师,“关姐姐”、“关老师”地叫个不停,讲他看到的动物,听过的古典乐,画过的画。她是看着阿璞长大的。

35年前,是刚结业去少年宫任教的老师关小蕾给了阿璞一个时机,从此他进入少年宫学习绘画,从小班读到大班,从画动物到画欧洲古典音乐,关小蕾和美术老师们给他撑起了一把大伞,让他在艺术创作方面取得了更大的作为。

但少年宫护不了他一辈子。

高中肄业,阿璞无法考大学。但关小蕾知道,阿璞缅怀书。他脱离少年宫,去了一所投止的私立学术学校学习。白天听课,晚上就一小我私人闷着头搞古典音乐插画创作。

“阿璞想和他们有配合语言,但是太难了。”同学们喜爱流行,阿璞偏幸古典。一次,阿璞认真准备了一场古典乐欣赏会,结果同学都走光了。

关小蕾推测,可能就是谁人时候他有些烦恼。同学疏远,他就没日没夜地熬,闷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直到怙恃接他回抵家,阿璞指着璞妈说,“你不是我妈妈”。怙恃马上送他去脑科医院诊治,诊断是“轻度发育迟滞伴发精神停滞”,通俗说,就是“神经病”。

一个比“弱智”更极重的打击。

需要用药丸抚慰的神经

阿璞天天要服十多粒药丸来抚慰神经。

他反感、抗拒,他以为不吃药,才是快乐的、自由的。而吃了药之后的他,头脑里完全没有创作的灵感。

自此,他足足甜睡了三年。关小蕾看着他曾发光发亮,再看着他一步比一步走得更难。

这个特殊儿童的运气,让关小蕾想到了阿璞死后“缄默沉静的大多数”——那些隐藏在隐秘的角落,也许连家门都未曾踏出过的“特殊儿童”。

“当阿璞如许的孩子,站在舞台的时候,我们应该看到的,是阿璞背后无数个藏在幽暗角落里的特殊孩子。他们不可能人人都站上舞台,但这个群体应该被更多的人知道。”

也是在阿璞身上,关小蕾看到了特殊儿童教诲的迫切需要。1998年,关小蕾和少年宫美术老师一起义务招了一批特殊小孩。9月,特殊教诲正式开班:唐氏综合征,自闭症,脑瘫等等的孩子,共计20多小我私人。

2006年左右,广州市第二少年宫正式完工——建立特殊教诲部门,于是开始了面向特殊孩子的正式教诲。到现在,广州市少年宫每年有面临特殊儿童的免费学位2000个,设置60多门课程。

看着这些孩子,关小蕾就像看着阿璞。

谁人整天嘻嘻哈哈,心田极重深邃,又羞于表达的大男孩。

大概是客岁。有一天,关小蕾在阿璞家,跟他怙恃谈天。阿璞突然推门出来,看着她说,“关老师,你可不可以抱一下我?”关小蕾愣了一下,她起身,第一次,把阿璞牢牢搂在怀里。

这两天,她时常想起这个拥抱。

阿璞走了,璞妈和家里人谁都没说。

直到弟弟跑来问,姐,阿璞是不是失事了?璞妈笑着告诉弟弟,阿璞挺好的,不消担心。

这个70岁的母亲,计划开始扔工具。“扔书,扔衣服,扔得干洁净净。”她以为许多事就像儿子说的,人走了,听不见,看不见,都是死后事了。“以是阿璞走,我没大叫,也没大哭。”

她也准备凑一凑住养老院的钱,听邻人说,有家养老院还不错。

儿子走了。老两口心里清晰,也只有养老院如许一条路了。“但我要向前走,不管怎么样,把日子过下去。”

忙完儿子的后事,她闲下来想看看书。

一家三口挤在一盏灯放学习的日子,她习惯了。想起来,儿子之前推荐的那本《与脆弱偕行》,是《铁皮鼓》编辑让-克劳德•卡里埃尔的作品。封面语写着:我们无法增长生命的长度, 只好寻求它的高度。

她以为这和儿子的一生很像。她在儿子身上投入着更大限度的温柔。

小时候考数学,阿璞睡着了。璞妈悄悄告诉辅导主任,这是我的儿子,他正在做美梦,不要吵醒他。

阿璞行动慢,一歪一扭做欠好家务,璞妈就告诉阿璞,儿子,你做了,妈妈就兴奋。

她很少表露自己的另一面。自打儿子出生,时常以为极易堕泪,总有一种人生在世没意思的感觉,二十年后才诊断出是产后抑郁症。“好辛劳,想死的。但阿璞,我看着他,我怎么能死?我死掉了,一个男人,怎么敷衍他阿璞?”

璞妈就如许带着儿子熬着。

从智力停滞熬到精神停滞。

吃药,照顾,直到阿璞逐步好转,重新拿起画笔,直到市少年宫给了他一个岗亭,让阿璞成为美术部正式员工。

阿璞怕不积极上班会被扣工资。

他仔细地教少年宫的孩子们画恐龙,画小鸟,在黑板上勾勒出动物的容貌,一如当年他学画的样子。

“阿璞说,以为生命不应该这么容易耗尽。”

璞妈也开始爱笑了,胖了好几斤。

2008年,广州市残联约请31岁的阿璞访问德国。在古典音乐的摇篮,莱茵河畔,阿璞穿着一身蓝色唐装,和德国人评论音乐、哲学、生死。她看到照片里的阿璞,她知道谁人时候的儿子打心底里是快乐的。

十年一劫

快乐是真实的,但运气难捉摸。

一年后,阿璞再度住院,“脊椎良性海绵状血管瘤”破裂,阿璞霎时间截瘫,腰部以下毫无知觉。

从弱智,到神经病,再到瘫痪。

十年一劫。

神经压迫,阿璞的排泄功效受到严重影响。大便只能用开塞露;排尿只能用导尿管。白入夜夜,隔三小时就要插一次管。阿璞对璞妈说,妈,我以为我不能倒,我要是倒了,你和爸一定要随着倒。我还想画画,我不能站着画,我就坐着画,不能坐着画,我躺在床上也要画。璞妈忍着泪给关小蕾打电话:“关老师,我的儿子厉害吧。”

出院的阿璞得了不可逆的后遗症——神经源性膀胱。

用导管导尿,感染,一年入院8次。躺在床上,想坐不能坐。他偷偷哭过,久而久之,心脏异常难熬。

精神科医生诊断,他又得了“双向性抑郁”。

阿璞快要扛不住了。

朋友来看他,两人在家听古典乐,音乐正酣,谈兴正浓,阿璞突然站起身,说:我要去导尿了。然后便扶着墙壁,到床头拿上导尿管,自己一小我私人走进卫生间。音乐依旧在弦上流淌。

他开始逐步领悟到瓦格纳、马勒、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作品中,那些死亡幽灵的不知不觉的涌动。日复一日,阿璞坐在西华路的画室里,徐徐摆荡画笔,画面愈发沉郁和抽离。

一份古典曲目写就的遗嘱

2012年,阿璞写下了自己的遗嘱:一份由80多支古典乐曲目组成的歌单,毗连着阿璞的出生和死亡。

“不消遗体告别,骨灰撒向大海,不消追思会,播放以上古典音乐即可。”

朋友说,这险些是这些年他画完的全部古典音乐。

“真是要播放的话,十天都不敷。许多乐迷都有如许的愿望,用自己最爱的音乐为自己送葬。我却从未有见过云云蛮横的,要放上十天十夜。”

他有意将自己一生运气都绑架到这漫长的音乐中。

阿璞与《海上钢琴师》里谁人一生从未下船的钢琴天才有着莫名的相似。少年宫和家是船,音乐绘画是海——谁人海上的阿璞,阔别陆地,自由地漂流了43年,无垠的灵魂,不止88个琴键。

2015年10月18日。

穿着赤色上衣的阿璞和妈妈推着助行器出现在广州图书馆。已往半年,阿璞的画在广州市少年宫,广州大剧院,广州图书馆、期间国际等多个机构隆重开展。

璞妈站在舞台中央,感谢观众。

“阿璞自小身体这个样。

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娶不到妻子。

他厥后告诉我说,他要娶艺术当妻子。

老实说,我真不开心啊。

今天,我特意给阿璞穿了一身红衣服。

今天就是阿璞大婚的日子,感谢各人。”

终曲

6月21日,父亲节。

璞爸一早起身,像往常一样,给儿子阿璞煮了碗小米粥。8点半,吃完饭,阿璞没怎么说话,准备出门去画画。母亲叫住儿子,记得带瓶咽喉喷雾再走。

阿璞出门,撑着助步器,沿西华路走去画室。进门,扶着墙,坐下苏息。

他打开手机,给关小蕾老师7点多发的朋友圈点个赞,又给全部朋友发的信息都点了赞。这是天天的问候。

突然想起昨天还没画完的画,还放在客堂的袋子里。纸上只写了标题:戈德马克——乡村婚礼交响曲之第5乐章:终曲。

画都是空着的,等下要继续。

阿璞把格罗菲的《大峡谷组曲》插入CD机。

老音箱里定音鼓声轻柔滚动,小提琴和单簧管带来了生机,叫醒了短笛动听的鸟鸣,长笛的死后,英国管深沉飘逸的旋律逐步向其他各声部扩散,并瓜代重复、由弱渐强,一轮红日跃然升腾,在打击乐器和铜管乐器的轰鸣声中,光辉光耀的阳光照耀着大峡谷的岩壁,谷底的科罗拉多河璀璨耀眼,熠熠生辉,大地一片光明,迎来了自己新的一天……

瀑布咆哮而下,有鸟飞过。

阿璞徐徐倒下,躺在客堂鹅黄色的地板砖上。

人物生平

陈元璞,1977年4月22日出生,广州市少年宫美术学校西席,幼时查出“精神发育迟滞”,21岁诊断为“精神停滞”,32岁因“脊髓腰澎大海绵状血管瘤”破裂压迫神经,下半身截瘫,于2020年6月22日逝世,享年43岁。

这个天才一般的人,在43年的生命里,完成了4000多幅欧洲古典音乐画作,他用黑白的线条将柴可夫斯基、斯特劳斯、瓦格纳、马勒等音乐家的几十部古典音乐作品,以令人赞叹的想象出现在画布上。一个光和影、点和线,大胆的碰撞、衔接。那些哲理性、史诗性的曲调,幻化成无数小点、线条、色块——他搭起了一个雄伟磅礴的无声音乐世界。

也是自他开始,广州市少年宫启动长期的特殊儿童教诲事情,每年为特殊儿童提供2000个免费学位,作为课外教诲机构开民风之先。无数特殊儿童照见光明。

2020年7月6日,广东画院画家刘仁毅发起,建立陈元璞艺术人生展示室。纪念他为海内特殊儿童教诲做出的引动。

采写:南都记者 董晓妍 王瑜玲

摄影:南都记者 张静 李孟麟 实习生 阮姗姗

部门图片由广州市少年宫提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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